卫国平第一次心脏疼得头晕眼花是在发现第一份尸块的现场。

清洁工人发现一袋冻肉，拿回家之后才发现，冻肉里面有人的牙齿。他蹲在地上看圈起来的发现尸块的点，站起来时，突然就踉跄了，视线颤抖，差点没摔倒。四周很吵闹，可他什么都听不见，只听到了自己异常大声的心跳声。

第二次心脏疼是见余爱芹的大哥。

余爱芹的大哥来警察局辨认余爱芹的东西之后，在办公室，卫国平让他缓缓，再留个血样，还有一些信息需要核实。

卫国平交代完之后，站起来，眼前一黑，还没有挺直的腰，就那样弯曲着，停在半空中。他的手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，疼得令他动弹不了。

卫国平专门买了煎包子带回去给妹妹吃，可妹妹说爱吃二街的包子，不喜欢卫国平在三街买的。

卫国平说有时间一起出去转转，他的妹妹是这样回答的：

有这时间，还是治治你那失眠吧，别哪天真猝死了，我连这包子都吃不上。

卫国平满打满算也就睡了十分钟，可那对于他来说，是中大奖了。他的失眠，真的很严重。

这一点，从刘顺奎的话中也可以得到证明，卫国平抓了薛家键，刘顺奎好奇是怎么抓住的，得知原因之后，他是这样说的：

你说你，无论什么，你就看一下就能记住，你说你脑袋不大呀你，装得下这么多东西吗你，要不得你失眠呢你。

起初，我以为卫国平时不时站起来就眩晕，时不时就捂着心脏停下来缓一缓，是他的失眠造成的。

看到聂小雨“空手接白刃”，我才真正懂得了卫国平心脏疼得不能自已的真相。

乌黑的夜雨中，聂小雨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，用已经喊得嘶哑的喉咙，拼命地喊着“救命，救命，救命”。

可一切都是徒劳，她的挣扎只会引来男子更有力的压制，她那绝望的呐喊声，融入雨声中，变得渺小，变得细微，甚至很快就消失了，没有了。

终于等来了卫国平，等来了希望。

她太疼了，太怕了，太慌了，她紧紧地抓住卫国平的手，拉着他，不让他离开。他不知道卫国平的为人，只知道是卫国平为她驱散了刚才笼罩着的恐惧，是卫国平给她眼前一望无际的黑的世界注入了一缕光。她脑子里是空白的一片，来不及思考，也来不及逃跑，只是本能地抓住卫国平这根救命稻草。

因为被聂小雨拉住，耽搁了一些时间。原本距离凶手更近的卫国平，比距离更远的陈山河要晚到许多。

面对质问：

嫌疑人有没有脱离你的视线，你比陈山河同志距离嫌疑人更近，那你为什么晚到呢？

他只能说，自己迷路了。独自承受了别人的质疑和辱骂。成为世人眼中那个因为畏惧凶手，让陈山河独自面对，以致让他惨死对方刀下的胆小鬼。

他不愿意解释，也不去解释。

当年，聂小雨被救出来后，面对公安的那句：“你有没有被伤害”？

聂小雨迟疑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卫国平，然后坚定地说：“没有”。

当年卫国平赶到现场，聂小雨的衣服已经被凶手撕得七零八碎。而且她在跟卫国平表白的时候，说过一句话：老头，你是不是嫌弃我？

这就足以证明，当年聂小雨是被玷污了。只不过是为了名声，她选择了撒谎。这也就是她问卫国平是不是嫌弃她的原因。

他不能去解释，不是去毁了一个姑娘活下去的勇气，不能拿一个姑娘的名声去赌，更不能拿一条鲜活的生命去搏。

陈山河的弟弟因为陈山河的牺牲，彻底怪上了卫国平，他走了歪路。

赵刚要砍掉他的一只手指，刀已经起来了，落下到半空中突然停住了，因为聂小雨空手接白刃，生生地拦住了落下的刀。

聂小雨的是聂宝华的妹妹，从聂宝华手底下坐拥一群马仔，张口闭口就是“生意”来看，这聂宝华就是另一个高启强啊。

可聂小雨是他们聂家唯一的净土了，她并没有沾染上她哥哥的“生意”。她一听到当年的那个畜生又出来活动，吓得瑟瑟发抖。可她的心，是善良的。她会拿木头充当刀，吓唬渣男，替好姐妹讨回公道；她会徒手接白刃，毫不犹豫，就是为了保下陈山河弟弟的完整手指。

她之所以不惜伤了自己的手，也要拦下砍陈山河弟弟的那把刀，主要还是为帮卫国平。她越努力活着，越独自芬芳，越一心向善，越是动用哥哥的势力帮卫国平查案。卫国平就越不能把她被玷污的事透露出去半点风声，越不能去解释当年的他，并非是胆小鬼。

他忍辱了八年，整整八年。之后也从未想过，要把风声露出去。

卫国平和陈山河是同事兼好友、好兄弟。

卫国平本来是电机厂的，陈山河的父亲是他的师父。是他的师父陈有贵把他培养起来，他才当了警察的。对于卫国平来说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，陈有贵就是他的父亲，而陈山河就是他的好兄弟。

宁江市都传疯了，说宁江来了一个割喉的恶魔。这个凶手，选择荒郊野外，但是周边都是厂矿企业作案，这样的地方，女工单独进出的情况比较多，他也不缺猎物。

他们便想起了陈有贵所在厂区南边的废料堆，怕什么来什么，这雨呼呼地就下了。

明明是他离凶手比较近，可是他被受害者拉住，只能是陈山河前去追凶手；明明他们是警察，可凶手看见了，一样拔刀割喉；明明他快要追上凶手了，可陈山河却倒下了，他不得不往回跑搀扶着陈山河。就那样任凭凶手逃之夭夭，就那样任凭凶手肆无忌惮，他无能为力。更让他感到无助的是，陈山河手捂着脖子，对着他嘶哑地发不出声来。

他们是“保卫科双雄”，他们一起出警，一起畅谈未来，一起吃饭，一起抓嫌疑犯。他们一起做过很多很多事情，也还有无数的事，等着他们一起去完成，一起去坚守国徽下的誓言，一起去创造一个又一个奖杯的辉煌。

可这一次，卫国平的双手用再大的劲，都摁不住陈山河往外喷涌的鲜血。

他崩溃了。他一边用手摁住陈山河的咽喉，一边克制着自己那根脆弱的神经，可最后，他还是没控制住而撕心裂肺地哭喊。

可无论他怎么哭，无论他如何喊，陈山河都没有回应，甚至到了最后，陈山河靠在自己怀里的身体，渐渐地变得僵硬，变得冰冷。刚才还在一起喝酒，怎么就这么轻易没了回应，没了呼吸。他的崩溃，是他无法承受这样的现实，他不相信那是现实，可那就是现实。

他和陈山河的兄弟情有多深厚，就有多崩溃。

那些一路过关斩将的人，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，问题尚且一堆一堆的，别说卫国平这带着疙瘩地去奔赴了。

他的心，早就碎了。就像那个摔碎了的花瓶，即使费力地粘上，也有太多的裂痕。他心里的那份痛，刚开始的时候是重击，之后就是丝丝缕缕的疼痛。时间久了，重击过了，不会更痛了，但是那丝丝缕缕的疼痛却会绵延不绝地刺激着他的神经。他的心脏，早就千疮百孔了。时间越久，那份刺激，就像是发酵了的酒一般，越发的浓烈，越发的沉重。

卫国平因为被聂小雨拉住，就迟疑的那一顷刻的时间，他失去了陈山河这个好朋友、好兄弟。

这一根刺，一直在他心里，拔不掉，它想让他疼，他就得受着。他宁愿被别人误解，被别人辱骂，被别人指指点点，因为来自外界的疼痛，似乎可以缓解他心里的疼痛。

卫国平的心脏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撕扯、揉碎，只有极少数的时候，能够喘口气。时间过去越久，他就被撕扯得越厉害，稍微喘口气的缝隙就越来越少。

这一生，他不敢再和谁深交，因为每一个靠近他的朋友，都会让他不自觉地想起陈山河，心中就会涌起那份刺痛，痛得他动弹一丝都不行，虚弱得就像是秋天的叶子，看他都得屏住呼吸，生怕重了一丁点，叶子就会离树。

他好不容易才有那么一丝喘气的机会，来自聂小雨的疼痛又来占据他的心脏。

聂小雨对那个畜生，极度地害怕。她要看卫国平亲手抓了那个畜生。

不论卫国平爱不爱聂小雨，他对她都有责任，一份守护她的责任。他一边特别想要抓住那个凶手，替陈山河报仇，另一边，又怕伤害到聂小雨。

他是“爱”聂小雨的，不论是不是爱情，爱一个人，不是不顾一切，不是毫无底线的。爱一个人，是要考虑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，有没有那个本事，能不能负起自己该负的责任。爱，本身就是，我爱你，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你负责。

偏偏，卫国平对聂小雨，就是生怕自己不能护好她，生怕她再受到伤害。

他的心脏啊，就是这样被日日拉扯，夜夜牵绊。怎能不时不时的就疼得不行。

聂小雨用来接白刃的手，就是当年她被玷污之后拉住卫国平的手。同样的手，却有不一样的坚韧。当初是她受难，是卫国平的手救了她，让她免于割喉；如果卫国平为当年的事受尽折磨，是她用她的手努力缓解卫国平的伤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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